【短篇】夢，未了〈４+後記〉

　　第九屆馭墨三城南部五校聯合文學獎小說組第三

　　據說，有那麼點禁忌的味道；據說，有那麼點驚悚的味道。

　　可是，我以為，我努力嘗試著去掩蓋的，最終卻成為最多的──於是，最多最多的，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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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喪禮上來的人並不多，更沒有人在我所知中能稱之為他的親戚（自事情發生後他的親戚就對他避不見面）。學校老師義務地帶著學生前來，沒有人是發自內心表達哀傷。

　　青年一襲筆挺黑西裝掩飾了他才高中畢業的年齡，肅穆容顏上看不出一丁點兒的哀傷，但我知道他是痛苦的。淚水早已在接獲通知趕來醫院，見到那具冰冷遺骸時流盡，我不確定他的心是否也同時被帶入絕望深淵之中。然而當我看見此時此刻他臉上泛起的淺笑時，我知道他將代逝去的純真走完這一場場夢。

　　我將那孩子在住院期間完成的文稿及一封寫著青年名字的信交給青年，青年笑著告訴我要我等待出書的那一天。我也笑了，確確實實期待著。

　　夢，未了。

　　事實上這場夢的一角，是未成的。

　　照片上的他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如同他在青年前扮演的角色一般。

　　他是個孩子，一直都是，那樣純真善良毫無心機的孩子；他還是個女孩子，心思細膩，用情感構築生命，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孩子。

　　他從不作夢，也作了無數的夢；他渴望夢想實現，他的夢亦總成真。他從不樂於此，卻也老是樂在其中，樂在那一個筆墨縱橫，用想像交織而成的夢裡。

　　今日我站在這裡帶著笑容告訴他：這次的夢沒有成真，這次的夢已然實現。而最後一場夢青年將代他踏實。

　　是的，我還活著。

　　他的夢並沒有殺死我，而這亦為他一直以來所渴望的。雖然自己的世界他看不見，但那個世界就在他心裡，那個世界青年會代他獻給全天下的人們。

　　出殯當天放榜的消息傳來，青年如願以償地考上第一志願。我告訴他這道喜訊，那時我意外地發現照片中的他笑得好燦爛……他一定聽見了我們的聲音。



　　一年後的仲夏日，亦是他逝世滿一年的日子，我收到了那本書。

　　那個世界好燦爛好美麗，有隻純白小鳥快樂地翱翔其中。書中另有許多費盡心思來彩繪的圖畫，我知道定是出自青年筆下，因為那些畫畫出了文字底下眾人看不出的一面，若非對作者有極深入瞭解的人是做不到的。

　　「天使啊……就像你的存在呢！」

　　故事述說一名來到人間的折翼天使，因緣再度遭遇與惡魔相抗衡的日子，那些日子有喜、有怒、有哀、有樂，還有歡笑、淚水、痛苦和哀傷。與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一一犧牲，直到最後他只剩下孤怜怜的一人。黑暗漸次噬蝕他的形骸、他的心，他害怕、退卻，想要放棄，卻在那最後一刻他聽見了——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太多太多聲音正守護著他——人們的祈禱、同儕的願望以及來自雲端的祝福。他使勁渾身解數灌注最大的力量，背上傳來熟悉而陌生的撕裂感，這時他才驚覺：折了的翼一直都是完好的，只是他一直都未曾嘗試伸展。

　　惡魔盡除，他亦重新翱翔。

　　「可怕的不是看不見背上的翅膀，而是內心害怕墜落的想法。」



　　我選擇在露天咖啡座享受這個故事，心裡感動那樣的他。

　　悠揚的樂聲襯托這陣祥和，我在腦中來回咀嚼這片美好，他的聲音及他的故事不停縈繞我心頭。也不知是夢還是思潮，我看見一名女子進到咖啡座，我上前和她交談幾句後她便慌張地轉身離去……

　　手機鈴響驚醒了我，我才知道那確實是場夢。

　　古典樂歌依然旋響，種植成一圈作為圍牆的樹木外頭雖傳來車子的隆隆聲，但並不破壞這裡的美好，濃郁的咖啡香和徐徐輕風中吹來的芬多精的氣味，讓人身心都舒緩下來。這種感覺好熟悉、好熟悉，似乎我曾經在這樣樂聲中跳著優美的華爾茲。

　　掛掉電話，我發現我隔壁桌不知何時來了個中年女人。大概是中了邪，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出口的話更讓我自己訝異。

　　「妳是他母親吧？」我高高將書舉在她眼前，那時一封信由書中落下，我當下沒去撿拾，心中卻有一點訝異。

　　女人臉色驟變。

　　一絲記憶竄入腦海——

　　「妳可知道他多麼渴望母愛嗎？妳可知道如果妳沒有離開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嗎？」是啊，如果當初這女人沒有離開……沒有視他為怪物且守護他的一言一行、他的夢的話，這場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他不會把國中老師當成媽媽而死纏爛打，他不會迷茫不知何去何從；他父親不會性情大變而向他伸出魔爪，造成他遺忘每一個黑夜，導致他一蹶不振……好多好多的事情，都是或許。

　　「不是、不是！」她猛地起身慌張地轉身而去，企圖逃避這個話題，然而她內心的監牢卻不是這樣就逃脫得了。

　　「路上小心啊，過馬路要記得看車喔。」我聽見自己低聲說道，腦中嗡嗡作響。



　　夢？

　　是啊，我也好久沒有作夢了，我這樣驚覺。過去的我是影像，是幻覺，卻不比這樣虛幻卻真真實實的夢。

　　還有多少孩子不作夢，多少孩子的夢被埋沒？

　　清亮的琴聲在我耳際流轉——我也曾經這樣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組成充滿我們熱情的樂團，我們玩遍古今各種音樂，快樂地奏著最喜愛的樂曲，譜著屬於我們的味道。可是，曾幾何時我遺忘了？遺忘了這首首樂章，遺忘了我的夢？

　　多久了，我沒有作夢？

　　我不知道。

　　只知道那是我第一次遇見那樣的病例，更希望有機會能多解放一些那樣的孩子。



　　信上有著青年潦草的字跡。

醫生：

　　近來可好？我直到昨晚才打開他留給我的信，其中有一句話他希望能轉告給你，不清楚是不是還來得及……他說：他每次作夢前都會產生幻覺。



　　尖銳的煞車聲刺痛我的耳膜。

　　「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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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其實最初寫下的並不是這個故事，也幾乎沒有想過要寫這個故事。嘗試著去寫奇幻小說（那才是我的本位XD），用的是當初新挖的那一個坑的設定，之後放棄了去寫我潛意識中的某個傷口，卻發現很痛。

　　已經不太記得怎麼轉作寫這個題材的，或許是那一陣子正看著Monster的關係，雖然一開始並未選擇醫生當作主角（第一大段本來是不存在的XD），但最後走到了這一步，只是一個感覺而已，於是，用起醫生的觀點說這個故事。主角究竟是誰，到最後是不明的吧，或許兩個都是、兩個都不是？可令我自己不明白的還是：為例選擇了男孩，為何將自己放了進去──都只是一瞬的念頭。

　　夢境。預知夢。或者說，我比較想要的是因此夢產生，所以事情發生，這和事情預定要發生他才夢到是不一樣的。不過喜歡寫夢，不管是夢想還是夢境，是我個人的習慣（就好比我喜歡寫混血兒的故事、寫轉生的故事是一樣的吧，唯一不同的是，事實上，我是會作這種夢的人，當然內容不是殺人啦，直到事情發生前也不會想起自己曾經作過這夢）。

　　然後，雖然到了最後大綱仍沒生出來，不過故事卻大體成形，包括那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東西（笑），但是還好吧，不管是林俊穎老師口中或我本身以為，究竟內心偌大的驚恐已無形中消失了XD我是說，最起初它是很保護級的，但走到某一段，我不自覺覺得它要晉陞限制級行列，可是來到那個點的時候，似乎又逃離那個領域了(笑)，一切都只是一個念頭，不是嗎？

　　有太多的東西就是那樣莫名其妙地出現了（這大概就是成為字數魔人的原因XD），或許是潛意識在作用，或許一如我一貫的作風，不想讓這故事只是故事，而希望它是些什麼，有著什麼味道，所以加入的調味料偏了，偏入我心中。

　　嘿，我說，這是我的故事哪！

　　就是字面上那個意思，是我的故事。

　　突然想到，其實醫生本來是偵探的，不過之後成為像偵探的醫生。



　　有幾個小孩明白了這件事後都這樣說，說著為何我能夠揭開那道或許已結痂、結疤的傷口，再度於上撒鹽，卻，站在這裡。

　　但我就是在這裡，不是嗎？即使連自己都不明白這個理由，不明白存在的目的，然而就是存在在這裡，不容置疑。

　　也許是自己太鈍了，當發現傷口已大到無法痊癒時，早習於那不斷淌血的滋味，或者迷戀？也許是命中注定，已學會如何去掩飾那個傷口，但卻不明白，傷口永遠都在，都在……

　　或者是血型、是星座──我想個性導致這一切吧。自幼被灌輸一切所謂「正確」的觀念，然後遵循──其實是我膽小吧，害怕逾矩的後果，所以總是說著為自己而活的一切，卻同時也是別人的期望……至今仍是如此，還是很堅持的要說，不覺得自己選了不想走的路，不後悔。

　　我想，是被完完全全的洗腦了吧。

　　可能這之中是有快樂的，折翼天使身旁的那些人，以及男孩所遇的那善良的老師……所以不那麼痛，或者甜食的味道可以令人遺忘疼痛。



　　這難道是個膾炙人口的題材。

　　只是希望自己能擁有一些面對這個故事的勇氣。那一瞬我真的以為自己能夠獲得，能夠不再害怕去看這件事，能夠不必每每都得花好把時間來修復心情，只是這樣期望著，深深期待……不過至此，我不知道答案，不明白結果，只知道仍然是這個害怕寂寞的我，這個故作堅強的我，在別人眼中一樣是那樣的人，狀似孤獨……

　　或許明白羽翼永遠陪伴著自己，然而飛翔的喜悅之餘，往往發現，人群，更加遙遠。

　　再清楚地知道這些事實後，更察覺難以兩全其美。在地上，我們屬於人群，往往發現熱鬧中的孤寂；在天上，一如每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孤單寂寞，卻擁有自由。

　　如何抉擇？

　　那或許已經不再重要了。

　　即使高飛，仍然會累，於是，偶爾還是可以回到地面上來的吧。然後，孤獨不是那麼孤獨的，只要它不要常年陪伴於側就好──究竟每個人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人啊，我們只是一直努力的讓自己脫離一個人的世界，那麼，一個人的話，就不過是回到從前的自己，又有什麼好令人畏懼？

　　當然，仍然期望著……

　　或許，我還是沒有勇氣去面對這個故事，不過，我會撐下去的，吧。

　　就這樣告訴自己吧：「可怕的不是看不見背上的翅膀，而是內心害怕墜落的想法。」

　　所以，我會努力的去展開它的。

　　雖然，飛飛曾經這樣說，說藍本來就在天上。

　　不過，有的時候還是會想停到綠茵的大地上休憩的。



　　嘿，我說，前幾天翔羽這樣告訴我，說都沒有人安慰別人的時候會給人一個擁抱的……我會的，如果我認為那個人需要的話。希望某孩子心情快快好起來呢，以及，基測能好好表現（笑）。

　　於是，我說，當一個人感到孤單寂寞的時候，內心很多念頭都會改變的。即使知道有再多的人支持著自己，卻不比一個擁抱來得有幫助吧。

　　或許，我們都是這樣期望著，深深期望自己的生命中會有這樣一個際遇……它不用是青年的到來，可是，如果有這樣一個形似青年的存在的話，每個人都難保自己不會投入其中吧。



　　不要去揣測我說的每一句話，它都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還有太多的話想說，或許，是積鬱了我至今所有經過的日子的東西吧，不過，就僅止於此吧。

　　懂的人還是會懂，不懂的人永遠都不會懂，吧。

　　我只是在大海中掙扎，以為，自己能讓更多人變得懂一些。



　　於是，故事，畫下句點。

　　我的故事，卻仍持續著。

　　故事中的故事，故事背後的故事……選擇讓男孩飛翔，純粹是為了了結這個故事，但有有誰知道，再下來，醫生的人生將如何進行呢？

　　不停的，永遠不會停止……

　　不管是男孩的故事、青年的人生，或，醫生的未來，以及，我、我們的未來。

　　一切的一切，都是永無止境的。

　　我這樣覺得。

　　最後，還是希望每個人都過得好，包括，我自己吧。